老赵(右)与战友

　　○郗砚

　　“唉，去了……”噩耗从电话那头传来，父亲的老战友老陈病重，病中精神时好时坏，但见战友来探望眼底总闪烁着光芒，可老人还是挨不住，去了。父亲瘫坐在椅子上，两鬓似乎打上了白霜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去年见面时明明还好好的，还约定以后要常聚，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啊……”

　　父亲今年六十有六，少时从军，青春岁月都在潜艇里度过了。

　　翻开老照片，黑白，四角泛黄，少年的英气从眼神里透射而出，数十年依然定格在那。

　　退休后的父亲过上了家居生活，每天早起就上市场，一日三餐在厨房里打转，每每搞些新菜式，偶尔也做些黑暗料理。

　　闲暇时喜欢看报纸和电视：客厅的茶几上堆叠着每天从市场带回来的《环球时报》或《参考消息》;电视不是停在CCTV-7就是凤凰卫视。

　　父亲也喜欢“局座”(军事专家张召忠，编者注)，这似乎成为我们之间沟通的桥梁。去年给父亲买了一件“海带缠潜艇”的T恤，父亲开心得像个孩子，刚刚到货立刻就换上衣服，拉着我给他360度全方位拍照，发给他的战友们。

　　这还得感谢网络的发展拉近了世界的距离，父亲在转业后失联的老战友们，慢慢恢复了联络。数十年过去，有些战友和父亲一样退休在家，有些还在工作岗位上敬业奉献，当然也免不了有些再也见不着面。

　　老战友们建了微信群，群里的人一天天增加，每有新人来到，就互相招呼：“我的老领导啊。”“机电长好!”父亲的微信图标右上角的小红点总是增加着数字，他的退休生活也因为战友群变得更加精彩：战友们作制作纪念视频。几个战友进录音棚唱首歌来做背景音乐;你读一首诗，我说几句话。视频做得简陋，可诚意满满。

　　去年年中，战友们开始筹措着聚会事宜，地点定在上海。父亲早早就开始准备行李，带着母亲一块儿赴约去了。老战友们数十年不见，相见都已变了形容。人群里来来去去地辨认，握住的手似乎怎么也不想松开。

　　一晃，旧时已远。

　　一恍，韶华已逝。

　　父亲还加入了寻找老战友活动：那些信息模糊的老战友，一别多年早已失去音讯，战友群里通过各方渠道找寻消息。

　　那天父亲去了一个老战友家里。一行数人，扣门，老战友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，看着他们，一脸茫然。

　　“你是老毛吗?”老战友点头。

　　“我是246的老赵啊!”

　　“你是老赵啊?”老战友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父亲，“你真的是老赵啊……认不出来了啊……是老赵啊……是老赵啊!”深邃的眼里夹杂着暖流，仿佛久冬后迎来的阳光。

　　老战友紧握着父亲的手，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松开。

　　父亲很是喜欢战友聚会的纪念品：绣着潜艇名字的鸭舌帽总要拿出来戴一戴，印着潜艇名字的保温杯即使不用也要放在能随时可拿的地方，聚会的视频时不时要放出来看一看。我陪父亲看过几次。

　　视频上的父亲，眼神里有光。

　　视频上的父亲们，眼神里都有光。

　　就像数十年前的老照片，那样的少年英气。

　　少年不老。

　　那段军旅生活，在父亲们的身上烙下痕迹，浸入骨子里。

　　时间总会过去，有些人、有些事终不会过去。